□苗得雨
作家刘知侠,1960年前后在我家乡邻县沂水住了一段时间,写了一批小说。其中有一篇叫《红嫂》,写战时沂蒙山中一位大嫂用乳汁救伤员的故事。几年后,另一些人改成京戏,进京演出打响,后改成电影。另有中央歌舞剧院去我家乡县横河一带体验生活,写了《沂蒙颂》,使“红嫂”故事在全国家喻户晓。
“文革”后期,我“解放”后去家乡一带深入生活。县里一些乡友说,战时咱这里像“红嫂”这样的人物很多。县宣传组(即今宣传部)负责人王维农介绍说:“红嫂可能是横河西村一个女哑巴!”我便去了马牧池公社横河村一处叫李家林的地方,村干部李开文等陪着,见了女哑巴,叫明德英,老伴李开田比她大20岁,已去世。明大娘比划着说了当年一些事,指着墙上挂的《沂蒙颂》宣传画,说他们来时,她下的挂面给他们吃的,她找出半根面条让大家看；她说老头睡去(去世)前,曾用小车推着她去上海,去看救过的一个伤员庄新民。还有些故事,是村里帮助说的。
后来,我知道了知侠写的,是曾在我县当过抗联主任、县委副书记的李子超给他说的一个真实故事:在孟良崮战役中,枣林庄一带一个正奶孩子的年轻媳妇,在南山上剜野菜,遇到一个受了重伤的战士,躺那里嘴直动,是需要喝水。小媳妇哪里也没有找到水,便掀开怀,给伤员喂奶。把伤员救过来了。但这事不让宣传。作家便写了个虚构的。你看,原型原来真有。不让宣传,也不便去访问。我访问的,是我和县里找到的。找到的,故事还更多。后来,省里党史委等部门定的“红嫂”代表人物就是明德英。已在家门前立了碑。其他各式各样的救伤员、掩护伤员的沂蒙大嫂,都叫“红嫂式”人物。近年,县里又建了“红嫂纪念馆”。
我说明德英故事多,也是经过了几多周折,在近20年间才调查清楚的。有的情节在流传中有变化。如说为掩护一个伤员,搂着当作喂孩子,躲开了敌人。真实故事是:把那个伤员放一个空坟里,喂乳汁,正吃奶的小儿子从床上摔下来,摔伤了大脑,成了终生的痴呆。几年后,我专程去上海访问庄新民,想从他那里了解清楚明德英比划的事。一天内去了两次,都只他老伴和女儿在家,说:“出去了。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!”好像不愿谈当年事,接待很冷淡。我走时说了句气话:“早知道这样,当年沂蒙山乡亲不该掩护!”
后来,庄新民给县史志办写去了很长的材料,说因当年与部队失散,在乡亲家养伤,造反派说“历史不清”,把他打成了“走资派加叛徒”,直至1977年,还在关押中,没有人身自由。因此,让山东省文联那位同志产生了误会,以为他有意躲着不见。他把明德英大娘和丈夫李开田怎样掩护的过程,详细写了下来。明德英的许多比划,至此我才全明白。另外,县里还查清了对另一些伤员的掩护情况。至此,我也才能写出完整的散文式史料《“红嫂”的发现》。
